《财富堂》：张展 中国的工业设计仍然在路上

　　2015年9月号  《财富堂》

　　“学院诸多专业教师活跃在设计行业第一线，除了能带给学生实用技能和实践项目以外，还积极通过社会关系给学生提供很多实际项目。”这是张展在发言中说的。虽然，就整个中国的工业设计教学、实践来说，作为国内工业设计界的资深入士，他认为距离走上正轨，还有很长的路。

　　走进二工大应用艺术设计学院的陈列室，我眼前一亮——比如一款婴儿推车，小巧玲珑，目前街头也有许多人在使用。“这是十多年前的设计了，品牌方很满意。别看这些年新款式的婴儿推车频频出街，但这一款的销量一直很稳定。张展告诉我。我没有告诉他的是——事实上我家用的恰恰是这一款，没想到遇到了设计师本人。

　　上海第二工业大学即将迎来55周年校庆。该校应用艺术设计学院院长张展教授最近也非常忙，采访他必须约定时间窗口。在不久前举办的二工大“高校创新创业典型”会议上，张展做了《三力凝聚培养创意人才》的演讲。从中，可以获悉应用艺术设计学院的教学模式探索项目，已取得了一定突破，比如《IKEA家庭园农产品开发设计》取得了很好的反响，获得了2014年度全国大学生工业设计大赛二等奖，2014中国包装创意设计大赛专业组一等奖等。

　　另一方面，张展作为民进会员、上海市人大代表，在专业领域之外，还非常关心城市发展，在地铁安检、城市安全等领域，他不断向有关部门建言献策。他认为，城市规划本身也是一种“大的设计”。

　　从无锡起飞的中国工业设计

　　张展本人1978年毕业于当年的无锡轻工业学院工业设计系。虽然这所学校如今的大名是江南大学，可在工业设计领域以内，许多人还是对无锡轻工业学院的名字记忆犹新——由此可见“品牌”的力量。

　　回忆起从1980年代起步的中国工业设计专业，张展认为，自当年专业进入中国以来，就面临着实际应用与教学结合的问题。“当时，刚刚改革开放不久，就1980年代中期的社会经济来说，社会对工业设计的需要、认识，都存在许多不全面、不正确的地方。张展告诉我，“比如把工业设计师当做美工。”

　　以张展的亲历来说，虽说无锡轻工业学院第一个引进了工业设计专业，可最初的教授、教师大多是从其他专业转过来的。他们凭着自己的理解，对工业设计进行了定性，导致了一些不正确概念的传播。

　　张展觉得，当年的母校，出了许多人才，比如第一批出国学习工业设计的人才，他们后来又回到国内——张福昌、吴静芳等。张展认为，当这一批人起来以后，从国外带回的先进的工业设计理念，与之前造型美术系云云，是无法在一个平台正常沟通的——理念不同了。

　　作为在那时候毕业的一员，张展一针见血地指出——当年除了无锡轻工业学院以外，大多数高校并不具备开办工业设计专业的能力！“许多学校仅仅是赶时髦而已”。张展淡淡地说。他认为，高校纷纷上马工业设计专业，堪称运动式发展。

　　工业设计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课程，可是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许多高校的该专业教师，本身并没有工业设计实践经历。“落不了地，老师说的东西，学生都无法实践。学生让老师示范，老师自己也不能完成设计。这就导致工业设计招生不少，后来真正在这一行堪称强手者，却是少之又少”。张展说。特别是院校教师孤立地研究何为工业设计，而绝大多数教师本人不做设计的陋习，甚至贻害至今。

　　百度百科上的介绍显示，早在1960年，无锡轻工业学院创建中国第一个工业设计类专业“轻工日用品造型美术设计专业”，1977年恢复高考，造型美术系招收“文革”后第一批造型设计专业本科生，并开始在专业方向上进行新的探索。1983年扩建为工业设计系，1995年更名为设计学院，这一个系，堪称中国工业设计专业的肇始。但张展认为，从学院方的简介来看，真正在工业设计专业上进行探索，还确实就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儿。那时候，中国的工业设计专业，算是起飞了。

　　没有好产品就不可能有好设计

　　自上世纪末以来，国内许多企业频频聘请知名设计师——海内外都有，进行产品开发和工业设计。可有些产品即使过目不忘，却往往留不下产品。比如上海有一个曾经非常知名的照相机品牌，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曾经风靡华夏。可后来随着自动对焦的日本相机进入国内市场，这些国产品牌相机纷纷进入停产阶段。

　　为了摆脱团境，这家照相机厂聘请了德国著名设计师克拉尼，做了一款单反相机。这款相机堪称该品牌最后一款单反相机了——手动过胶片，手动对焦，除了有漂亮的工业造型以外，产品在即将进入新世纪的华夏市场，几乎没什么可取之处。

　　也不是没人去买，销售记录还是有的，特别是刚上市那几天，一些对该品牌比较痴迷的人士、收藏爱好者已经开始订购了。原因很简单——连这些“铁杆粉丝”都不怎么认为该款照相机可能长期销售。

　　“工业设计讲究的是一个系统。也许佳能、尼康请来克拉尼，能做出一个经典、畅销、常销的相机，可基础薄弱、老本吃了很多年的企业，单靠请来一个工业设计大师，是无法‘扶大厦之将倾’的。没有好的系统，是不会有好的产品的，没有好的产品就不可能有好的设计”。张展如是说。

　　没有对竞争对手的深入研究，没有对市场的深入研究，而是一味地醉心于设计、设计、设计，起码在工业设计这方面，等于是没有设计。工业设计不是个人绘画，随心所愿依然有可能会出现大师或者大师级的作品。张展给我举例 :“比如一款手机，它必须能提供最基本的通信服务，而且要跟得上通信领域的发展，比如前些年拍照手机出来了，工业设计方面，就要做拍照功能的考虑。当智能手机出来后，苹果、黑莓等就开始在设计领域进行搏杀，后来是苹果胜出了”。张展认为，任何工业设计都不能脱离好的产品，更不能脱离时代。

　　前不久，张展在一本杂志上发表了专门文章——《设计应该被设计》，其中就讲到了如今许多所谓的工业设计，其实是在向社会倾斜“设计污染”。“这些设计工作者对设计的认识，是不完善的、不正确的。把他们推到市场上，是对设计这一行业本身的污染”。张展说。

　　张展还认为——我国大多数从事制造的企业没有自主设计创新的历史和习惯，只要哪个产品有市场大家一拥而上肉搏商场低价血拼，市场一萎缩便走投无路，这是因为企业没有设计创新意识，没有市场意识，而这市场意识并不是市场的买卖意识，而是对市场前瞻性的把握和对人类社会生活方式的变化所产生新的功能需求把握，很多企业往往只将目光盯在产品本身，而没考虑到产品只是市场的物化，任何产品离开了市场毫无价值可言，任何科技离开了应用也同样只是一堆符号。

　　成为设计师的门槛不能再这么低

　　作为二工大应用艺术设计学院院长，张展认为如今设计师这一职业的进入门槛太低了。诸如学经济的、学法律的，摇身一变，统统能变身工业设计专家，甚至可以到高校来讲课，甚至能说得头头是道。

　　“你让这些来讲课的所谓专家来做一个设计案例，其实根本做不出。这就奇怪了”。张展说，“同样是在高校有独立专业的东西，比如医科，有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分门别类各有侧重。你很难想象一个学医的，不懂临床医学，不会开刀，他竟然能到医学院去讲课。工业设计同样是实践性很强的专业，可学院里假如充斥着这样一些不懂实践、不会实践的专家，竟然办学方也会得过且过。乃至假如今天在国内开一个工业设计高峰论坛，发言者也可以是一个从没有做过设计的门外汗。你能想象一个心脏外科的学术会议上，上台发言的人是自己没动过手术的？”

　　作为教授，张展也确实看到过不少人，他们能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就像是一个非常好的故事家，能把许多事儿描给得云里雾里。假若让他们来讲——如何设计一个好茶杯，他们同样能讲得云里雾里。可用专业的工业设计方法来设计茶杯的话，首先要考虑人们喝茶的方式。你把一个茶杯设计得底部也有一个洞，你说那是不是创意？我觉得是创意，可它不适合喝茶啊！更不符合人体喝茶的一贯姿势。如说它是不是一个好设计。我看不是个好设计！张展说。

　　张展2003年从上海应用技术学院来到二工大，出任学校应用艺术设计学院院长。当时的二工大正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学校正从“成人教育的排头兵”完成向“发展高等职业教育、建设应用型本科院校”的转型。当年学校“十一五”制定了“一年打基础，三年争飞跃，五年攀高峰”的发展规划。规划中提到的“人才强校，特色兴校”是落实学校发展规划两条重要的战略途径，在此背景下，学校为了营造文理交融、科学艺术相得益彰的综合素质的氛围，适应上海经济社会发展对应用艺术人才需要，建立了应用艺术设计学院。

　　如今，张展希望二工大的工业设计专业能强调创意的落地。“学院诸多专业教师活跃在设计行业第一线，除了能带给学生实用技能和实践项目以外，还积极通过社会关系给学生提供很多实际项目。在“高校创新创业典型”会议上张展如此发言。

　　不过，在艺术类高校，特别是类似工业设计这样和其他艺术类专业不甚相同的专业领域，招生、选拔问题依然困扰着张展。“如今选拔创意设计人才的模式，恰恰是一个消灭人才个性的选拔方式。比如考试依然在玩‘画照片’这样的勾当，等学生招进来正式写生了，对着真人，学生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画，索性掏出手机——“咔嚓”，拍张照再去临摹。

　　张展向我透露，目前二工大应用艺术设计学院采用了教学与工作室相结合的路子。这在张展看来，是培养创新型人才的必由之路。

　　当然，就整个中国的工业设计教学、实践来说，作为国内工业设计界的资深人士，他认为距离走上正轨，还有很长的路。特别是整个教学管理的体制机制方面，假若没有重大突破，那么工业设计领域未来的大突破，亦会很难。

　　Q&A张展 好的设计必须好用

　　《财富堂》：何为艺术设计?

　　张展：艺术设计是一个复合型学科，其特点是以服务经济为中心的多学科综合交叉应用，旨在提高人类生活质量和创造最大的经济价价值。艺术设计主要包含了：工业设计、视觉传达设计、环境艺术设计、服装设计、动画设计、新媒体设计等专业方向。这些不同领域的设计都是以绘画造型为基本表达手段，但它又不同于纯艺术的绘画表达。艺术设计的绘画表达目的是将设计思想可视化、形态化，通过图形来表现和研究设计的结果。对于艺术设计来讲绘画所体现的是设计价值，而不是绘画本身价值。设计需要通过绘画来表达，但绘画并不等于设计。

　　《财富堂》：曾经有上海老品牌请来大师级设计师，为产品进行工业设计，可最后市场效果并不好。原因何在?

　　张展：工业设计是一个系统。没有好的系统，就不会有好的设计。好的设计不是孤立的，不是说我请来某大师，就一定会成功完成一次好的工业设计。这是不科学的。好的工业设计，在设计之前，就将会有好的企业定位、产品的战略定位。如果连这些都没有，或者定位混乱的话，设计企业必定无的放矢。

　　《财富室》：何为好的设计?

　　张展：比如说一副眼镜好不好，对于眼睛很好不需要眼镜的人，哪怕连装饰性眼镜都不需要的人来说，再好的眼镜设计也是无用的。好的工业设计，必须要有用、实用。比如一副好的眼镜，对不需要眼镜的人士来说可能无关好坏，但对于需要它的人来说，它必须佩戴舒适，造型美观。好的设计，就是好用的设计。

　　《财富堂》：目前二工大的工业设计专业，采取了教学与工作室相结合的路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展：工业设计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专业，采用教学与工作室相结合的路子，对学生的实践能力之提升，有很大好处。我们的目标是要培养创新型人才，就一定要给他这么一个环境。不仅在教学模式上要有突破，在管理体制、机制上，其实还是有许多突破点的。如果从管理上寻求突破，将会取得更大成果。

　　我甚至觉得，现在学校的许多课程，根本没必要去上。一年级新生进校后，直接就上专业课。而且在课程设置上要打破常规。比如设计一个杯子，其中就包含了画图、工程技术等等基础知识。现在上课，比如制图是一门课，工程技术是一门课，全部是单列的。等学生们上完所有单列的课程后，你让他设计个杯子，他还是不会，还是得重新在实践课上教一遍——如何为了设计一个杯子而制图，如何为了设计一个杯子而应用工程技术。这对学生知识能力的融会贯通，是不那么科学的。

　　每个学科都应该是有一套量身定制的课程设计，这才叫尊重科学尊重规律。希望设计专业能首先做到吧。

　　《财富堂》 ：作为上海市人大代表，你似乎很关注上海的地铁。

　　张展：确实。比如地铁安检，我觉得有关部门完全可以从设计的角度去考量——这是有瑕疵的。还有地铁通道内乱设摊的问题。还记得今年元旦前夜的外滩踩踏事件吗？从设计的角度看，这些本初都是有问题的。我还注意到上海的路灯。上海的路灯控制，不是按光照度来进行控制的，而是到点自动关闭、自动打开。冬天，天还没亮，路灯却关着。夏天，天还没暗，路灯却开了。从设计的角度，如此不环保的理念，完全应该尽快摈除。

　　文  姜洁峰

党委宣传部